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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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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池羽正試圖呼喚原本近身隨侍的宮人, 突然一人一馬急速而來,最終停在轎攆邊。

她怔了怔,正轉頭要看來者何人, 那人已經將手伸向她,熟悉的聲音響起:“跟我走。”

池羽不自覺地抖了抖,緩緩擡頭。

原本應當在西境的人此刻卻出現在了她面前,謝其琛緊皺著雙眉, 神色顯得有些冷, 是壓抑著怒火的樣子。

……他從不會對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池羽勉強露出個笑容:“卓大人為何會在此地?”

“卓大人?”謝其琛譏諷般扯了扯嘴角, “在夢境中同我玩過家家好玩嗎?”

池羽僵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面前的人為何會這麽說。他應該是她夢境中的人, 為什麽會說出仿佛從夢裏清醒一般的話?

等等……如果他不是夢境中的存在,而是真實的謝其琛呢?

“我進入你的夢境,是要喚醒你, 將你帶出去。”謝其琛說著, 語氣變得更冷, “可沒想到,原來你從始至終都是清醒的,根本不需要旁人喚醒。”

池羽被面前人帶著冰渣子般的語調刺痛,默默低下頭。

謝其琛見池羽不說話, 心中更加焦躁,他拽住池羽的手腕,試圖將她拉到身邊:“跟我走。”

然而沒想到池羽一把甩開了他, 鼓足勇氣一般擡頭與他對視:“對不起,我不能走。”

謝其琛被甩開, 壓抑著的焦躁、怒意便一下子爆發出來:“我能猜到你為什麽留在渡厄境中,我不需要你為我犧牲, 跟我走!”

池羽被吼得縮了縮肩膀,可還是堅決搖頭:“我不走。”

雪原之上,兩方士兵打得混亂不堪,而混亂的中心,兩人一動不動地僵持著。

女子與青年對視著,誰也不肯讓步。

最終,謝其琛先認了輸。他深吸一口氣,拋開所有淺層的情緒,露出了最根源的、柔軟脆弱的內心,那裏只有悲傷和恐懼。

“我明白你是為了我。”謝其琛聲音微微有些抖,“可是,我不想接受你為我安排的這個未來。”

池羽被謝其琛罕見的軟弱姿態震到,鼻子突然有些酸,她洩了氣,也不再用對抗的態度說話。

“我也不想的。”池羽哭著說道,“可是不這麽做,只剩一半元神和修為的你根本不可能抗住卵的蘇醒,你會死的。”

面前的女子顫抖著哭泣,話語中飽含著覆雜的情緒,顯得柔軟又脆弱。謝其琛定定看著她,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幼稚。

在夢境中清醒以來,他只覺察到自己的恐懼和怒意,卻未曾看到過她的恐懼和悲傷。

可若不曾看到她的情緒,他又如何做到帶她出去呢?

明明想要守護她的。

他得更成熟冷靜一些。他要帶她出去,他不要她悲傷地去犧牲。

“即使現在的我確實扛不住卵的蘇醒,也不代表著你必須犧牲。”謝其琛跳入池羽的轎攆,半跪在池羽面前,平視著她,“你死去,而我再也不記得你,這樣的結局是你真的想要的嗎?”

池羽踟躇片刻,搖頭:“我想不想要又如何?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謝其琛擡手捧起面前女子的臉,令她不得不與他對視:“你只需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這樣的結局嗎?”

“我……”

“不要去管那些‘可是’。你想要分開嗎,想要被遺忘嗎?”

“……”

池羽沈默許久,突然哭得更厲害了:“不……不想的……”

她希望著自己的愛人能擁有未來,可是她更希望的是她與愛人都擁有未來啊!

謝其琛摸摸她的腦袋:“這就對了。”

池羽習慣了忽視自己,習慣了包容、順從和忍受。可這一刻卻委屈了起來,開始任性地發脾氣:“我是不想,但即使如此我還是這麽選擇了!我放棄自己的未來,做下這樣的決定,只是想換你的未來!”

“……嗯。”

“可是你不好好謝謝我,方才還吼我!搞得我好像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一樣!你以前從沒有對我這麽兇!”

謝其琛順從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發火。”

“我這幾天一直很害怕,和當初殉脈不一樣,那時候我心中無牽無掛,更無甚求生意志,可現在我很想活著啊!我們還有好多城鎮沒有去過,好多好吃的沒有吃過,而且萬一你忘了我後還喜歡上別人,我多委屈啊!”

池羽一邊哭一邊淩亂地發著火,顯得有些可憐,又很鮮活。

謝其琛等她發完了火,終於說道:“所以你不想犧牲的,是麽?”

池羽靜了片刻,大喊出來:“我當然不想去死!還是死在這個見鬼的噩夢裏!噩夢裏全是討厭的人!”

喊聲爆發出來,宛如投入湖面的石子,音波一陣陣回蕩開,瞬間遠處的天空和雪山呈現龜裂般的破碎。

“面對命運,除了承受,還可以抗爭。”謝其琛認真說道,“不滿的話,就去抗爭吧。”

池羽怔怔看著認真說話的男子。因為哭久了,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抗爭?”

“如果你不會的話,我和你一起。”

池羽緩慢地消化著謝其琛的話。

抗爭,一個很常見的動詞。可這一刻,仿佛突然開悟一般,抗爭於她而言不再是一個印在文本上的死板的詞,而幻化成某種可以充盈身體的力量。

慣性、路徑依賴,有很多的名詞定義著人類無意識重覆的行為。

池羽想起自己曾經給謝其琛講的小象的故事,小象從小被鎖鏈束縛,所以當它長大後,即使把鐵鏈撤去,它也已經不會逃走。

那個時候,她用這個故事去比喻謝其琛與失去、絕望的關系,分析謝其琛冷漠、不信任的來源。

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正如謝其琛習慣了失去和絕望、習慣了冷漠和不信任,她也習慣了無力、習慣了容忍和順從。

那個時候她讓謝其琛感受了另一種不同的路徑——得到和擁有,溫暖和安全。

而此刻謝其琛也在對她做同樣的事,帶她感受另一種不同的路徑——奪回力量、抗爭和不屈。

謝其琛握著她的手,認真地說道:“我們一起尋找那個能讓我們都擁有幸福和未來的方法。”

如果說謝其琛一直以來的陪伴和偏愛在她的心裏種下一顆生機的種子,讓她不再在意幼時黑暗的回憶,那這一刻,那顆種子終於在她荒蕪而喪的心裏發芽了。

池羽的腦海中飛過無數的記憶,那是真實的世界中,她與謝其琛度過的所有溫柔的、溫暖的、平靜的、美好的時光。

池羽下意識地握住謝其琛的手,喃喃:“我想和你一起,度過平安幸福的人生。”

而不是在這個寒冷的噩夢中,孤獨地死去。

這一刻,夢境的碎裂從遠方蔓延到了兩人的周身。

整個世界仿佛末日災難一般地迅速坍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士兵也好、宮人也好、雪原也好、怒吼著的父母兄妹也好,都消失不見了。

坍塌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耳邊一片寂靜。等反應過來時,周身已經陷入一片黑暗。

池羽茫然地看著四周——噩夢消失了,噩夢裏的一切都消失了。

然而進入她夢境、帶給她力量的男子也不見了。

夢境坍塌消亡,那人既然是強行進入她夢境的魂體,那應當自動回到了他現世的肉身裏吧。

所以此刻,她正以真實的身體身處渡厄境中。

渡厄境一片黑暗,與噩夢中感受到的氣候一樣寒冷。

很快,黑暗中傳來尖細的聲音,那聲音她曾聽過,是渡厄境魘獸的聲音。

“哎呀,你出來了。真可惜,難得我為你的噩夢所編纂的故事十分唯美。”

池羽回答:“我破境了,送我出去吧。”

“我是渡厄境規則的仆人,你既然破境,我自然會送你出去。”魘獸笑嘻嘻說道,“不過在那之前,我要給你那個說定的秘密。”

池羽一頓,想起關於渡厄境的描述:如果入境者抓住一線生機,擺脫了渡厄境,渡厄境則會告知一個有關於入境者的重要秘密。

池羽皺眉:“那麽你要告訴我什麽秘密?”

“是一個很有趣的秘密哦……”

隨著魘獸聲音的響起,池羽意識一陣混沌,再清醒過來時,她發覺自己正在空中。

她低頭看,發覺底下竟然是夢境中神殿的書室。而書室的一角,有一個小小的女孩正在哭泣。

這是……對了,這是渡厄境的噩夢中,她幼年時第一次闖入神殿的那天。

就像大神官葬禮那天,她在海市蜃樓的火光中看到的那樣,那個小小的女孩哭著哭著,突然身體出現一種奇怪的撕裂現象。

池羽驚訝,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的時候,女孩的身體已經恢覆如常。

只是身邊憑空出現了一塊藍色的寶石。

藍色的寶石內流轉著仿佛活物的藍色,那是……池羽立刻明白過來了那是什麽。

——那是女孩碎裂開的靈魂。

那一天,痛苦哭泣的女孩……靈魂碎裂了。其中一部分的靈魂脫離了本體,存在於那顆藍色的寶石中。

下一秒,神殿的書室不見了,腳下的場景變成了現代的世界。

那是個暴雨夜,小女孩在大雨中敲開了小教堂的門,被和善的婆婆收留。

女孩在教堂的書房裏躲起來一個人哭,哭到最痛苦的時刻,靈魂產生了裂隙。

一部分的靈魂撕裂後脫離了本體。

……池羽明白了魘獸告訴她的秘密。

那顆藍色的寶石對應的,是真實世界裏她年幼時分裂出去的那部分靈魂。

那一天,年幼的她逃出小黑屋,在暴雨中躲進教堂,為父母兄妹的冷漠、貶低而痛苦不堪。

她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如果人的靈魂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關註著自身,一部分關註著旁人、外物,那是不是把代表著面向自己的那部分靈魂分裂出去,她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只要沒有那部分靈魂,她就能夠做到徹底忽視自己,也就不會發覺自己不被愛的痛苦,不會發現自己沒有價值的絕望。

那一刻,她的靈魂碎裂開,代表著關註自身、關愛自身的那一部分,脫離了本體。

池羽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為何在兩個世界,會有兩具池羽的肉身。

現代世界的池羽、修真世界的池羽,其實都是她。

當年她分裂出去的靈魂無處可去,誤入了修真世界的靈脈。

世間萬物本無法棲息於靈脈,哪怕是半靈之體的靈鴉,也無法真正徹底浸沒於靈脈之中。

可靈魂不一樣,靈魂是全靈之體,它可以完完全全浸沒於靈脈之中。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現世世界的她在靈魂分裂後只經歷了十數年的時光,然而她分裂出去的靈魂卻在靈脈中浸沒了許久。直到有一天,它汲取了足夠的靈氣,作為獨立的靈魂轉身為了另一個池羽。

而故事的最初,她從現代世界穿越到修真世界的那一刻,進入另一個池羽肉身的那一刻,一直分離在外的那部分靈魂再度回歸了本體。

原來修真世界原本的池羽並不是消失了,而只是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甚至於,她曾經看的所謂“原書”,也許只是被分離出去的那部分靈魂在試圖進行自救。

只是即使那部分靈魂回歸了本體,但由於她依舊還是那個很喪的、沒有生機的人,所以那部分靈魂沒能夠徹底與本體融合。

直到方才,她在謝其琛的引導下破開渡厄境噩夢的那一刻,那部分靈魂才真正與她融合了。

池羽感到自己似乎有哪裏不太一樣了,甚至於,似乎還獲取到了原本屬於她另一部分靈魂的那些知識和力量。

魘獸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已經得知了秘密的全貌,那麽是時候,將你送出去了……再見了,我會記得你,畢竟是罕見的破出渡厄境的人呢……嘻嘻……”

腳下現代的世界消失了,小教堂消失了,幼年哭泣的自己消失了,池羽在魘獸尖細的笑聲中,再度意識陷入混沌。

……

周身很溫暖,和在渡厄境中時完全不同。

熟悉的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

池羽睜開眼,被正午時分的太陽刺得眼睛一痛。

立刻有一只大手遮在她雙眼之上,幫她擋開刺目的陽光。

池羽緩緩環顧四周,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那間家附近的道觀。

而原本出現在道觀中的萬法境和渡厄境的入口已經消失不見。

據說渡厄境中時間的流速與外界是相同的,想來也確實到了境界該消失的時候了。

“阿羽,你感覺怎麽樣?夢境破碎後可還發生了什麽?”

池羽轉頭,看到正半扶著她的謝其琛。

因為靈魂的融合,明明只是破境前後的短短時間,她卻有種經歷了很多而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今夕何夕的感覺。

是這個人完完全全引導了她,從很久以前開始,直到渡厄境破境之時,是他讓她的靈魂回歸了完整,煥發了幼年時丟失的生機。

池羽專註看著面前的青年,而後撲進了他的懷抱。

似乎從前他說過,她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可是其實對她來說也是相似的,他是她生命中最耀眼的光。

謝其琛似乎對她突然的擁抱有些詫異,遲疑著問道:“怎麽了?是夢境破碎後又發生了什麽嗎?”

池羽搖了搖頭,突然說道:“我愛你啊。”

刻入骨髓地愛著他。

謝其琛怔了片刻,沒有繼續詢問什麽,回應了這個擁抱,也將懷中的女子緊緊抱住。

空氣中似乎都開始流淌靜謐甜美的氛圍。

然而沒有溫存太久,靈鴉的聲音突然出現:“主人,雖然打擾您不太好,但我必須得說,一支由眾多修士結成的隊伍正往此處而來,似乎是要來找您的,且充滿敵意。”

池羽回過神,想到了什麽,趕緊放開謝其琛,對他說道:“對了,我知道了,要如何讓你的元神恢覆完整。”

謝其琛皺眉,靈鴉更是直接脫口而出:“聖女大人,我不是說了沒有辦法嗎?”

池羽微笑:“小藍鳥,你由於能以半靈之體棲息於靈脈中,所以可以在靈脈中窺見與修行相關的“真理”,所知悉的法術、知識遠超普通人類。”

靈鴉歪頭:“所以呢?你對本智慧之鳥有什麽意見嗎?”

池羽指了指自己,微笑著說道:“可是現在,相較於你,如今的我知曉更多的知識哦。”

因為她的一部分靈魂曾長久地浸沒於靈脈之中。

靈鴉:“?”

“換而言之,我才是最接近修行之‘真理’的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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